月上柳梢頭，人約黃昏後。

不到酉時，天色已經漸晚。陸琬幫鄭大娘家門前的菜地鋤了草，滿手都是泥，還來不及洗的時候，賀霖突然出現了。

他見了陸琬就說：“跟我走，帶你賞燈去。”

“這就走啦？”

“不然還等著什麽，趕快！”賀霖就要去拉陸琬的手。陸琬卻把手往身後一藏，對賀霖道：“你先等等。”說著飛快的跑進屋裏，找鄭大娘女兒要了水。

常寅聽說陸琬要去賞燈，他眼巴巴的也想跟著一道去，陸琬見常寅那模樣有些不忍，便提議要帶上他，卻被賀霖生生打斷了說道：“他一個小孩子家家跟著跑什麽跑，那麽多人擠掉了我們還得回頭去找他，讓他留在家裏就行。”

常寅聽說忙搖頭道：“我不去了，我不去了！留在家裏看家好了，四爺和陸姑娘早點回來。”

賀霖難得有和陸琬單獨相處的機會，才不願意拖著一個礙事的家夥。

賀霖弄來了一輛騾車，讓陸琬上了車，他在前面趕車。晃晃悠悠的出了村莊往西北面而去。

陸琬坐在靠門簾的地方，她詫異道：“天色這麽晚了，上哪裏賞燈去。不如還是回去吧。”

“我自然有辦法帶你去賞燈，只用安心坐著就好。明天我就送你回晉陽了，把你送到家，安置好了，我們就要長期分別了，以後再見還不知什麽時候，只盼望著這裏戰事早些結束，我們也好團聚。”

以後便是聚少離多！所以賀霖才格外的珍惜這幾天能天天見到陸琬的日子。

騾子奔得倒也快，暮色四合，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。

又過了約一炷香的功夫，車子突然停了，陸琬撩了簾子一瞧，四周黑乎乎的一片哪裏能看見什麽燈。

賀霖伸手來拉陸琬下車。

陸琬遲疑了下，還是把手遞了出去。賀霖幾乎是把陸琬給抱下車的。

“你跟我來！”黑暗中，賀霖一直拉著陸琬，他們踏上了石階，陸琬一步步的跟了上去。

直到她累得喘氣的時候，他們已經爬上了一塊寬闊的山坡。

“喏，你往那邊看，是不是能看見燈海了。”

陸琬順著賀霖手指的方向看去，那一處星星點點的，格外的明亮。陸琬詫異道：“是保定城吧？”

“對，是保定城。本來是想帶你進城的，可是下午經過我的打探，發現城門又加強了兩道防守，不好混進去，所以只能讓你遙遙的遠望。平時也沒這麽多的燈火，就今天是個例外。”

陸琬便向遠處看去，心道城裏這會兒肯定人流如織，男女老少攜手出門，衣香鬢影，不知多麽的熱鬧。

夜風出來，掀起了賀霖身上的衣袍。這裏地勢高，風大，他擔心陸琬受涼，不假思索的將身上披著的披風解了下來給陸琬披上。

“你把衣服給我，你怎麽辦呢？”

“什麽怎麽辦，我是男人自然要耐寒一些。”

兩人攜手並肩而立，不遠處的那條燈海宛如一條墜入人間的星河。

陸琬道：“你最近一次賞燈是什麽時候？”

賀霖仔細的回想了一會兒才答道：“大概十八歲那年吧，那時候我們還在福建住著，不過正好遇上了父親回京述職，帶了我和二哥來京。正好趕上元宵節，我一個隨從也沒帶就悄悄的溜了出來。那次正好去了琉璃街，街市上被各種琉璃燈妝扮得猶如白晝一般，十分的盛大。以後我一定會帶你去逛逛。”

陸琬道：“琉璃街離剪刀胡同不遠，小時候常去逛那裏。”

賀霖失笑道：“我倒忘你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了，在你面前賣弄了。”

“十二歲那年，我和哥哥、妹妹一道去逛了燈市。也是薛三娘一路護送。哥哥給我和妹妹一人買了一盞五彩琉璃的燈。我那盞是座蓮花燈，妹妹的是盞兔子燈。我很喜歡那盞蓮花燈，亮著燈的時候，真的宛如一朵盛開的紅蓮。我把它掛在帳角，睡覺也不讓人把它吹滅。可惜蓮花燈再漂亮也只亮了一夜，裏面的燈芯就燃盡了。十六那天，李莊頭家的娘子跑來告訴我，說我要的一批種苗有了，問我要不要去看看。那時候也是貪玩，聽說要去鄉下，自然是歡喜。跑去告訴了母親，母親還不放心，說不讓我去，可我性子拗，母親拗不過我，只好答應了，讓薛三娘護送我去。一直在身邊伺候的連翹因為身子不適，沒有讓她同路。妹妹聽說我要去鄉下也想跟著去的，可是大伯娘不許。我在莊上住了兩天，到了十八就說要回家了，父親書房裏的一個書童卻匆匆跑來告訴我，有聖旨下來，說祖父意圖謀害太子，其心可誅。當場就被錦衣衛的人給拿了。父親的意思讓三娘帶著我千萬不要再回家，逃得越遠越好。也就是那天母親跳下了後花園的那口古井。”

陸琬說起當年的事，語氣異常的平靜，可依舊是剜心般的疼痛。

賀霖心裏酸楚，一把摟過陸琬，貼了貼她的臉龐，卻摸到一片冰涼潮濕。 他用微微帶著繭子的指腹輕輕的替陸琬把臉上的淚痕擦拭幹凈。接著灼熱的嘴唇印在了陸琬有些冰涼的嘴唇上。

賀霖只輕輕的碰了一下陸琬的嘴唇，立刻就松開了。他把陸琬摟在懷裏，手指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發，低聲和她道：“琬琬，從今往後你不會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。我也是你的家人。將來一切平定之後，我三媒六聘的迎娶你。那時候我們就會有自己的小家，我們再養幾個可愛的兒女，女兒你就教她跟著你一道認藥，一道讀書，兒子我就教他強身健體，教他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。我會盡自己一切的努力守護著我們的家，那時候我們都圍著你，你就再也不會感到孤單了。”

賀霖字字說到了陸琬的心坎上，她情不自禁的主動摟住了賀霖的背脊，真切的說道：“我們會有未來吧？”

“會的，一定會有的！”賀霖一再的向陸琬保證。

將來會是什麽樣子的，誰也說不清，但陸琬眼下想的只想好好的守住跟前這個男人，她和他道：“你答應我，一定要好好的。”

“嗯，我答應你！”

東邊一輪明月漸漸的升起來了，將數道清輝灑向了大地，也印出了地上兩個緊緊依偎的影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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